眼下,不是和谭慎衍撕破脸的时候,青岩侯府效忠的是皇上,夺嫡之争中没有明确表明立场,韩家背后的是二皇子,如果得罪谭慎衍,把他推到其他皇子阵营,便是给二皇子树敌,其中利害,韩愈权衡得清楚。
不过,青岩侯府立马就要占队了,只是不知,谭慎衍会选择二皇子还是三皇子,亦或者是五皇子。
福荣端着木盆进屋,看谭慎衍脸色不太好,他把木盆放在床边的柜子上,想了想,说道,“奴才把宁府的人接进来了,宁五小姐受了伤,宁大少爷拜托奴才找大夫过去,您看?”
谭慎衍换了位子,坐在宁樱腿边,下了雨,官道泥泞,宁樱的衣衫鞋子脏得惨不忍睹,尤其是戳破鞋子露出来的脚拇指,糊着泥,血渍成了灰色,他淡淡点了点头,“让大夫过去瞧瞧,她暂时死不得,给京城写信,问问福昌他是不是伤得嘴巴都张不开了……”
福荣明白,谭慎衍是秋后算账的意思了,离开京城前,福昌留在京中一则是为了接收信件传到谭慎衍手里,二则就是照看宁樱了,宁樱来昆州福昌没写信告知谭慎衍,这回篓子捅大了。
福荣俯首称是,见谭慎衍托着宁樱脚上的鞋子,好似无从下手,他迟疑道,“用不用奴才帮忙?”
谭慎衍没有说话,轻轻脱下宁樱脚上的鞋,感觉宁樱缩了缩腿,哭了起来,他目光一暗,“你下去吧,你娘在,让大夫给她瞧瞧可有伤着了。”
福荣一怔,感激道,“奴才替她谢谢您。”
他八岁跟着谭慎衍,闻妈妈辗转许多府邸,不愿意和他说宁府的事儿,还是后来,京城有人闲言碎语宁府的事儿,闻妈妈说老天开眼,太太和小姐能从庄子回来了,他多问了几句,闻妈妈才说了实话,然而,他心里一直存着疑惑,京中的谣言是谭慎衍吩咐他们传出去的,私底下,他暗暗想过,谭慎衍是不是知道闻妈妈的心事,看他忠心耿耿的份上帮一回,后来,谭慎衍和宁樱频频接触,他隐隐觉得不对。
谭慎衍,或许有自己的目的,是什么,他不敢深想,不管怎么说,闻妈妈和他不是对立面的敌人就好。
白色的鞋袜破了,黏在脚上,他每拉扯一下,宁樱就往后缩一下,睡过去了,仍然被疼得有了反应,他愈发放软了动作,他把脱下来的鞋袜随意扔到边上,拧了巾子,轻轻替她擦拭着脚上的泥,目光温和,好似望着自己喜欢喜欢的珍宝,生怕不小心摔坏了,大夫拿着瓷瓶过来,瞧见的便是这一幕,谭慎衍在军营说一不二,韩将军都要退让三分,领兵出关,英勇过人,谭慎衍素来是冷的,而眼下,大夫从他绷着的脸上,却能感受到他的温和。
大夫晃了晃头,蹑手蹑脚走上前,递上手里棕色的瓷瓶,说不出为什么,他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道,“福盛给卑职的,说是小太医准备的。”
谭慎衍嗯了声,侧着身子,挡住大夫的目光,“换盆水来。”
大夫不敢犹豫,把瓷瓶放在柜子上行,端着木盆走了出去,水浑浊不堪,混着血,腥味让人作呕,大夫以为谭慎衍是为了这位才对温副将下手,没想到,是为了钦州昆州难民之事,好在他没说错话,不然的话……
想到这,只感觉脖子一凉,打了个冷战,大步离去。
宁樱双腿糊了许多泥,换了四盆水才洗干净了,谭慎衍拿过瓷瓶,揭开盖子,小拇指轻轻一勾,勾出大块灰色药膏,低下头,慢慢的抹在她模糊的伤口上,她脚伤得重,脚底被细碎的石子膈得红肿不堪,有些地方直接破了口子,想到她来找他求助,他非但不软声细语哄她开心,竟板着脸训斥她,他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刮子。
待仔仔细细抹完药膏,瓷瓶里的药膏已见底了,他顺势坐在床前,盯着她的眉眼,哪怕睡着了,她的眉也紧紧拧着,眼角又溢出的泪花,她委屈到睡着了都在哭吗?
谭慎衍捧着她刚上过药的手,喃喃道,“我与她能有什么,值得你委屈成这副样子?”
回答他的是宁樱忽起的咳嗽,心病还需心药医,她的心药在哪儿,谭慎衍也迷茫了。扶着她坐起身,轻声唤道,“没事儿,你做梦呢,都好了,好了。”
脚上传来阵阵清凉,咳嗽声她立即就醒了,察觉谭慎衍在,她大力抽回自己的手,背过身,缱绻着身子,哭道,“你走吧,往后我们再没关系了,老死不相往来。”
她终究还是会死的,嫁不嫁人有什么关系?
谭慎只觉得心被扎了下似的疼,担心她挣扎得厉害伤到脚上的伤,坐着没动,“之前是我混账,都过去了,你好好歇着,别想太多了,我和卓娇能有什么?她哪怕美若天仙,不是你有什么用?”
掀过边上的被子为宁樱盖上,温声道,“你好好养伤,不想见着她,待会打发她走就是了。”
宁樱宁肯谭慎衍继续指责她,这样子的话,她不会这么难受,身子瑟瑟缩一团,抓过被子放进嘴里,使劲咬着,抑制颤抖的呜咽,她和谭慎衍注定是不可能了,“她挺好的,懂得争取自己要的,而我不过是个懦弱无能的人罢了,你说的对,往后,我们不该有交集了。”
话完,她将被子捂过头顶,放声痛哭。
被子随着她缱绻的身子缩成一团,伴着她的哭泣,上下起伏震动着,两世为人,他从来没看宁樱哭得这般厉害,在外人面前的宁樱是贤惠大度的青岩侯夫人,在他面前,她是话多喜闹的小姑娘,而如今,她一个人躺在床上,像是要把积蓄的泪全流光似的。
谭慎衍动了动,手伸向被子,小声道,“大夫说你气急攻心,哭没什么,别又把自己气出了好歹,我可没说过往后我两没交集了,那话是你说的。”
被子里的哭声一顿,谭慎衍知道这是解释的时机了,尽量柔着声音解释起来,“我凶你是气你不在意自己的身体,昆州什么地方,古往今来,朝廷官员宁肯去蜀州都不肯去昆州,你娇滴滴的小姐来这里哪吃得消?来了昆州还不给我说,你说说,万一你在昆州出了好歹,我能原谅自己吗?”
话还没说完,只看被子一掀,宁樱红着眼,怒目圆瞪的瞪着自己,泪流不止道,“我来昆州做什么,离京时不肯搭理我,我不是想见你我会来吗?你混蛋,走,往后我做什么都不会来找你了。”
说着话,宁樱翻身要下地,却被他一把搂住腰肢,再看谭慎衍,俊逸阴沉的脸上先是一怔,随即挂起了笑,宁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,脸色一红,左右她们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了,她也没什么顾忌的了,手拍着他手臂把他往外推,想到在外边,他就是这么推自己的,泪掉落得更是汹涌了。
谭慎衍却觉得开心,他为她上药的时候就想过她千里迢迢来昆州的原因了,宁静芸的性子宁樱再明白不过,她怎么愿意随宁静芸来昆州,心里想到是回事,听宁樱说出来又是回事了,只觉得浑身比喝了鸡血还振奋。
“你放开我。”
“我抱会儿。”谭慎衍揉着宁静芸腰肢,尽量不伤着她,若非时机不对,真想好好疼爱她一番,让她知道他有多想她,半月一封的信更让他想她,“你早该派人送信,我派人接你,别哭了,都是我的错。”
宁樱被的无赖闹得哭得更厉害了,她推着谭慎衍,想到那句“猪油蒙了心才喜欢她”的话,愤怒能让人管不住情绪,却也能让人说真话,她以为谭慎衍喜欢她,如今不过是另有所图罢了,她的性子,哪入得了他的眼。
“这门亲事,我后悔了,你放开我吧,猪油蒙了心看上我?那你擦亮眼找其他人去吧。”她也不挣扎了,由着谭慎衍搂着她,谭慎衍有自己的骄傲,她坚持,谭慎衍会退缩的。
谁知,谭慎衍手紧了紧,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,“你就是猪油,盖在我心口擦不掉了,我是不会放开的。”
想到她千里迢迢来找自己,碰到自己和卓娇一处,不管有什么,都是他不对,更别说今晚说的那些伤人的话了,双手一提,抱着宁樱坐在自己腿上,拉着她的手盖在自己心窝处,“你摸摸,里边盖着一层又一层的猪油……”
宁樱又羞又恼,两人的对话听起来倒是想她使小性子不对了,她抽回手,别过脸不说话。
谭慎衍抱着她,知道这一关是过了,竟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,“你躺着,福盛派人去钦州城买衣衫了,我让厨子给你弄点吃的。”
宁樱想,她们明明就快结束了,怎么又成这样子了,低头看着干净滑溜溜的脚,不知为何,总觉得像抹了层油似的,她抿了抿唇,声音还带着哭久了的沙哑,“我是不是快死了?”
“说什么呢,大夫说了,你是气急攻心,一个卓娇能把你气成那样子,倒是她的本事了。”谭慎衍捧着她的脸啄了两下,想到上辈子她开口为自己纳妾,如今来看,她并不如面上表现得大度和欢喜吧。
宁樱转过身,躲开他的唇道,“我气她不假,但一个巴掌拍不响,你以为你是好的了?你推我的时候脸色想杀人呢。”哭久了,喉咙还一抽一抽的哽咽,脸肿得不成样子,很难想象宁樱原本清丽绝色的模样。
“我是气你腿受伤了还踢人,我哪有推你,不过往后一躲你自己不小心摔了,后来你打我我可有躲避半分?”谭慎衍知道,不把宁樱的毛捋顺了,两人没准真的要掰掉,而且,细想起来,的确是她受了委屈,又在她湿润的唇上啄了两口,小别胜新婚,换他们,差点把好好的亲事折腾没了,谭慎衍此时才一阵后怕。
宁樱哼了声,算是揭过这个话题不聊了。
谭慎衍这才把她放床上,“你坐着,待会衣服买回来,我让金桂银桂过来伺候。”
不得不说,宁樱那句来昆州是为了他的话让他浑身舒畅,这时,哪怕宁樱要天上的星星,他都愿意请人造梯子上去为她摘。
外边的福盛听到里边的话,早已安排下去了,不过军营不比客栈,如今夜半更深,只能下一碗面条,让宁樱填饱肚子再说。
看谭慎衍先来帘帐走了出来,他立即侧身施礼,禀报道,“给小太医去信了,宁府的人安顿好了,奴才问过金桂银桂,六小姐吃穿住行她们都陪着,该没有中毒。”', '”'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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