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展文翼回了话,语气也略微夹杂几分坚决,“长公主的决定与坚持,微臣自是知晓,但微臣也曾与长公主说过,微臣也有微臣的坚持,长公主有权拒绝微臣,但却无权不让微臣等你。自古有言,滴水穿石,微臣如今不会放弃,更也笃定,早晚长公主会被微臣的所作所为感动亦或是喜欢。”
思涵陡然勒马而停。
展文翼怔了一下,也急忙下意识勒马,奈何马匹仍是朝前跑了几许,此番,也仅能回头过来,朝思涵深眼凝望。
空中有月,皎然的清辉打落在身,为周身都添置了几许朦胧之色,夜色浓稠,月色也是浓稠,然而两人则四目相对,神色兀自坚持,一股股紧蹙清冷的气氛也在二人的瞳孔中肆意流转。
“倘若,本宫也不喜你坚持,不喜你等待呢?”
思涵沉默片刻,嗓音微微一挑,话语直白。
展文翼神色微动,落在她面上的瞳孔深了一重,却未言话,待得与思涵无声对峙许久,他突然叹息,随即稍稍将目光挪开,凝在了前方夜色的尽头,“长公主想命令微臣放弃?”
“若是呢?”思涵并无耽搁,阴沉而问。
展文翼面色蓦的黯然一重,唇瓣微微一勾,一抹自嘲之色在嘴角浮动。
心境终还是被她这话扰乱了,亦或是失望与自嘲之意作怪,竟令他难以自持,整个人都莫名的失落重重,悲凉重重。
坚决要让他放弃是吗?
只可惜,有些早已浓稠的感情,放弃便是要碎心剜肉才可彻底除去,岂能是说放下便可放下的,他本以为她经历过两次情伤,自该知晓轻伤的厉害,却是不料,她对他终还是态度强硬的,亦或是,不留情面的。
遥想往日繁花三千,莺莺燕燕,入得眼里,竟惹不得半分涟漪,也遥想当初自家娘亲与师父都在操心他的婚娶之事,时常会委婉为他说媒,奈何,无论是容色貌美,亦或是端庄娴雅的女子,皆无法入得他眼,却是当初那一朝为东陵跳了城楼,声名鹊起的巾帼英雄女子撞了她的耳。
当初,他不曾见过东陵之军兵临城下的场面,也不曾亲眼见得她跳下城楼的惨烈,他仅是一直在记着,有个锦裙风华的女子,傲骨风霜的从那城楼上跳下来了,随后,东陵之军攻城,却不曾伤东陵京都的任何一人。
巾帼之名,赫赫在心。后来一番遇见,才突然发觉,原来当初那城墙一跃的壮烈女子,竟也会是个言行有礼,清秀绝伦的女子。
何谓初心动,也许,便是在初次见她时,便动了初心,何谓情义浓,便该是,她亲自前来许府寻他,亲自,将他领入了东陵的朝堂,甚至不顾朝臣全数反对,破例,将他提拔成了一品皇傅,重用于他。
如此,他展文翼有今天,皆是因为她,他展文翼能一点一点的对她弥足深陷,也是,因为她。
但到了如今,待得他深陷情义自拔不得时,她却说,要让他放弃,要将往日那些一点一点积累而来的所有情义,全数的剜掉废掉。
她,怎能如此?
思绪翻转,展文翼静静立于马背,清瘦的脊背挺得笔直,一动不动。
月色打落在他身上,莫名衬出了几分落寞孤寂之态。
待得沉寂半晌,他才强行按捺翻滚的心思,低低沉沉的问:“为何,摄政王就可以?”
他话题转得突然,思涵猝不及防一怔。
展文翼继续道:“为何摄政王便可迎娶你,甚至,还可得你喜欢?我展文翼此生,并无娶妻纳妾,后院干净,更也洁身自好,人品干净。也只要你愿意,我可为你马首是瞻,无论是庙堂还是征战,我都可为你百般出力,便是你要充盈国库,我也可献上展家之财,如此,我展文翼,又有哪点比不上摄政王?”
又有哪点比不上…… 当真是多说无益的。对于泥足深陷之人,无论任何言语忠告,都是唤不醒的。只是她真的不曾料到,展文翼对她的执念,竟已是厚重至此。
她心底叹息连连,怅惘幽远,面色,也越发的陈杂起伏,深邃重重。
待得二人再度缄默半晌,展文翼终是再度出声,“长公主若想执意逼微臣放弃你,办法仅有一个,那边是,长公主将微臣皇傅之位卸了。只要长公主将微臣贬为庶民,微臣自不会再纠缠于你。那时候,高堂扩庙,微臣日后定半分不沾,更也会重新好生掌管展家生意。许是那时,微臣会离开京都,领着亲眷在其它地方定局,又或是,微臣会亲自走商出访,行走他乡,只有那样,远离笙箫与所谓的情义,微臣,才能真正放弃。”
冗长的一席话,一字一句敲击在思涵心里。
只是不曾料到的是,连展文翼,竟也会抓着她的软肋威胁她了醢。
此际东陵上下不稳,本是用人之际,她颜思涵便是再抵触展文翼的情义,自然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卸了展文翼的皇傅官职,从而令她自己失了左膀右臂,令东陵再在这风雨密集的乱世之中再添事端。
而这展文翼,也明知她此际不会贬他,更离不开他的辅助,奈何他却独独抓了这点,反过来威胁她了。
君臣关系处成这样,不知是悲凉还是祸患。然而心底的失望,却是实打实的升腾弥漫了缇。
思涵深眼凝他,欲言又止,终是不曾言话,展文翼也静静坐定在马背上,一言不发。
待得许久,思涵才低声而问:“皇傅当真要如此?你可曾想过,倘若你执意如此,许是连你与本宫之间仅存的超出君臣之外的友情,都将被全数磨灭。”
展文翼挺得笔直的脊背颤了两颤,则是片刻,沉寂幽然的气氛里,思涵清晰听得他深呼吸了一口气,随即,他那平和却又略显决绝的嗓音扬来,“微臣如今,本已不曾想过要当长公主的友人。”
是吗?
不当友人,便当恋人。其余之中,无任何选择。
今夜这展文翼,当真是好样的!
思涵面色越发一沉,不再言话,仅是策马往前,待经过展文翼后,他则依旧策马跟上。两人一前一后,一路驰骋,最后抵达了宫门。
待入跃下马后,思涵一言不发的往前,展文翼仍是缓缓跟随在后,待得抵达凤栖宫外,思涵再度驻足,扭头朝她望来,“皇傅还打算跟入寝殿?”
皎洁的月色,衬得他越发的儒雅通透,只是那双漆黑如玉的眼睛,则稍稍漫出了几缕不曾掩饰的苦笑。
“许是长公主的确是抵触微臣,亦或是,开始厌恶了。但今夜,微臣一路跟着长公主回宫,并非真要在宫中蹭一顿夜膳,不过是,今夜沁园大火太过诡异,微臣,仅想亲眼见着长公主安全抵达寝殿罢了。”
嗓音一落,苍凉而笑,此际也不打算多呆,仅朝思涵弯身一拜,告辞离开。
思涵满目起伏,深邃重重的目光一直凝在他脊背,待得他在灯火阑珊处消失许久许久,才稍稍回神过来,不料刚一转身,眼风之中,则陡然瞟到了立在廊檐不远的哲谦。
他就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,身上并无太多光火,身子几近一般都隐在光影里,此番乍然一见,倒是如同鬼魅。
思涵猝不及防怔了一下,待稳住神色,低沉而问:“皇弟怎在这里?”
他这才踏步过来,朝思涵弯身一拜,乖巧温顺的道:“先前皇上极想皇姐陪他一道用膳,是以臣弟便亲自过来唤了,又见皇姐不在寝殿,便一直在这里等了。”
思涵稍稍点头,强行按捺心绪,待抬眸瞅了一眼天色,低声道:“天色已是不早,许是玮儿已用过膳了,皇弟你也先回寝殿休息吧,你身子骨未痊愈,吹不得冷风。”
嗓音一落,正要抬手推门。
哲谦恰到好处的继续道:“皇上说了要等皇姐过去一道用膳,许是这会儿,该是一直在等。”
这话入耳,思涵贴在门上的手指微微一僵,待沉默片刻,终还是收手回来,转眸朝哲谦道:“走吧。”
待行至幼帝寝殿时,幼帝果然未睡,面前一桌的菜肴早已没了热气,而他那小小的身子,则正坐在圆桌旁,一手支着小小的脑袋,正朝殿门的方向失神的盯着。
眼见思涵与哲谦推门进来,他那失神的双眼这才亮了几分,随即跳下矮凳便朝思涵跑来,却是跑着跑着,他嘴角竟溢了鲜血,奈何他竟浑然不知一般,咧嘴就朝思涵笑,嘴里亲切大呼,“阿姐你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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