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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戟在慕府里歇过后半夜,将至天明时,匆匆驶停在府邸后门的马车里下来几名内侍,捧着天子盛绣金龙的朝服入了门。
慕府寝间的屋门闭着,方公公便轻轻叩了素雕浅竹的木门,和两名服侍皇帝更衣的小内侍站在门外细声喊道:“黎明即起,万机待理,陛下,苍生莫忘矣!”
“朕知道了!”皇帝的回声里隐有怨意。
陆戟倒是早醒了一会儿,醒时眼目未睁,只抬了胳膊将人往身旁捞,宽大的手掌摸了几处皆未寻着,不得已睁了眼,却见慕洵勾紧身子伏在床沿边上压着颤,整个人离他远远的,连将铜质漱盂从床底拽出来的声响也没让人听见。
“难受为何不喊我?”陆戟立刻撑起身子,挪近榻边帮他拍背:“还离榻边这样近,要是拿漱盂时掉下去怎么办?”
大抵是被他拍顺了气,慕洵舌根一堵,来不及应他,瞬间伏底了身子狠狠释着呕劲,大半的胸背俯出榻去,吐得满额虚汗,哪里像是害口,分明是往外泄着命。
“大人!”皎月闻声立刻推开了偏屋内门,见陆戟已经在帮慕洵顺着背,小女婢改步转身,迅速携了茶壶往屋外跑,回来的时候捧了一壶半温的清水,倒进杯里盛了九分满:“婢起晚了。”
“无妨,去收拾一下吧,朕在这看着他。”陆戟接过杯,见她鞋袜也未穿实,身上草草披了件熏黄色的外衣,发髻还散着,一双杏眼里担满焦急与歉疚。她昨晚忙着抓药煎药,又烧了热水帮慕洵擦身,洗完染血的榻单薄褥后才草草睡下,因此才顶着两只乌眼被呕声惊起来。
小女婢低低道了句谢,垂下脸快步走回偏屋。陆戟伸手取过床边团凳上备好的素帕,俯身勾手,轻拭慕洵额上。
“黎明即起,万机待理……”内侍的细腔调响起的不是时候。
陆戟皱了皱眉,拭在额上的巾帕顿下,突然被慕洵抬手覆住。
“朕知道了。”他即刻朝外回道。
慕洵的心思他比谁都明白,治国理政兴业安邦,什么都该排在他这个丞相前面。
待到慕洵喉间的滚涌歇下,人也失了力,垫着胳膊挨在榻边低喘,见旁边递了温水上来,低头浅啄半口,带尽满口的酸苦漱下。
“陛下既为君主,当以身作则,朝会莫要迟了。”他感到身后的阵阵浅息拂着风漾在颈上,肩背稍稍翻靠回去,躺在榻上凝视着陆戟俯撑在身旁的一张俊脸。
“凡矜……”陆戟嚼着满口欲要休朝的规矩话,终是被他堵成一声低唤。
慕凡矜缓了声息,抬手覆在小腹上,浅勾着唇角温声说:“还请陛下准臣今日休沐。”
陆戟听他这样说,哪里还回得出其他话,他抬手向慕洵颊边顿了顿,终是收了回去,轻叹道:“你可真是朕的好老师。”
然后合衣起身,翻下榻去。
往后几日皆落了雨。澄澈的珠线衔如幕落,宫檐翘角上连排的鸟兽各个湿了铜金绒羽,圆浊眼瞳映了水光,待在湿|润凉爽的天色下竟也生出几分祥宁的精魂。
慕洵身子不安稳,被柳枫按着又写了告假的折子递上去,躺在床|上只觉得歇的腰麻。他不是个活泼性子,过去总是连天带夜的浸在书房,也没有行令投壶的闲趣,立在书案后端身提笔,得空便同皎月说笑两句,似乎从来也不沉闷。这几日当真闲下心来静着,反倒觉得日子索然无味,心里隐隐绰绰泛着杂,连带着身上种种不适一股脑的往外显。
柳枫也知道他躺不住,搬了大半个市集的时兴话本放在他触手可及之处,慕洵随手够得一本,草翻了两页,往后便让他不要再送了。
柳枫知道了便调侃他:“怎么,慕大人满腹阳春白雪圣贤书,看不得我们凡间的小情小爱吗?”
慕洵也不驳他,只是随手揭开一本新卷,用温雅的音调浅淡地读:
“红日依山不曾尽,浊河入海何能流。
春光欲穷千里目,携君更上一层楼。”
他侧目看向柳枫,柳枫眨眨眼,满脸期待。
慕洵见他未有异色,翻篇又念:
“酉时不识腰下月,掌中双作白玉盘。
又疑瑶台水漫境,与尔同翔青云端。”
“通俗易懂,还挺有趣……吧?”柳枫没瞧见好脸色,讪讪将那纸本接过手来,合上书页嘟囔:“原来是《诗词新编》,高山客的书,怪不得那么耳熟。”
慕洵将那占空的几摞书卷向外一推,阖目道:“你带回去吧,这糟物看得我头疼。”
他不是没看过话本,小情小爱的确是生民百姓的避苦良方,可这些是什么?淫词艳赋?
柳枫挠了挠头,当日便借了慕府的车马把那些珍贵的话本子拖回医馆。
再来慕府时,圣驾马车便明晃晃停在正门前,随行的宫人排出两道长串,手里或提或捧,皆是些装饰绚丽的镶珠宝盒。柳枫知道是那姓陆的来了,这情形这仗势,大概是已将喜事昭告天下。
既是如此,他也不欲当个栅栏梗着,打扰那二位相聚不说,多少还得吃几口酸。柳枫医箱一甩,背在肩上转身便走。
“柳枫!”身后一道平稳有力的语声响起。
柳枫脚步一顿,立即反手扶稳医箱,头也不回拔腿便跑。
张继这头牵着马,那边招呼的胳膊还未放下,一见来人要跑,当即拎了个宫人过来,马绳一塞,提步便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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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一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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