邵清理解她的沉郁之气。
蔡、邓两家在环庆路那样沉疴深重的贪腐行径,污染军营多年,还对给大宋守国门的边军残忍灭口,朝廷对蔡家却从轻处置,与“来来来,罚酒三杯”相比,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。
如今闲居杭州的蔡京,竟又能光明正大地给皇室进献物产了?
邵清四顾周遭,低语安慰姚欢道:“其实,辽国也是这般,耶律乙辛那般奸相,诬陷辽人敬爱的皇后与伶人私通,怂恿天子处死了皇后,又捏造太子谋反,令太子夫妇亦含冤被斩。直到试图刺杀皇孙,天子方有所警觉。乙辛所谋害的,都是天子的挚爱之人和骨肉血亲,他尚且能迷惑天子那么久。而蔡家的恶行,只是戕害草芥蚁民,位高权重之人,有几个能真的怀有民贵君轻的悯恤心思呢?”
姚欢望着邵清。
他说的这一番话,太露骨,太大胆。
但这番话,又结结实实地触发了姚欢的惊喜。
邵清,或许正因为茫然于自己的国别与族别归属,才会不再囿于君君臣臣那一套的束缚,才能更深刻地理解人间真相。
好比自己其实并不属于这个时代,因而无论怎样对这个时代的世情民风、美食物华、医药科技感兴趣,都不会去认同上层统治与礼教的洗脑。
她与邵清,其实在精神层面,确是相似的。
男女只有彼此认可对方的观念,情爱欲念才会如面前这盆淮扬软兜的精致做法一般,成为婚姻的锦上添花。
姚欢的心结打开了些,思路似乎也拓展开来。
她从窗棂间的缝隙里,看着童贯所乘的那艘华美宫船顺流远去,想到此人将来也会出使辽国,忽地起了个念头。
她对邵清道:“你不是想送赵公去北边,与你母亲见面吗?倘使我们带着赵公,去到雄州的辽宋榷场,与辽人交易胡豆之际,你能否设法在辽宋边境,运作此事?”
邵清沉吟了一会儿。
“你所言,也是我这几日所想。去榷场,若跟随的是苏颂苏公,朝廷应不会起疑。”
姚欢直言道:“苏公是仁义理智之人,数度访辽,对辽国看法中正平和。他与你父亲也是数十年的好友。为了营救子瞻学士这样的好友,苏公可以在星变上作文章,我相信,他同样可以帮助你父亲和你。”
邵清道:“好,依你所言,回京后,我与苏公坦陈实情。”
姚欢道:“嗯,我陪你去。”
她执起筷子,夹了那掺有脆嫩荸荠和笋丁的狮子头来尝。
邵清看她说得泰然淡定、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,只觉得,紫陌红尘里寻到如此伴侣,自己再也没有那种身在凄冷水草深处的孤单感,真好。
第317章 摘牌允婚(上)
纲运的船队,终于进入汴河卸运码头时,空气中已弥漫着秋凉之意。
邵清与姚欢下了船。
别离三季的开封,那熙来攘往的都城繁华景象,霎时在眼前铺展开来。
姚欢的目光,落到几步外桥柱下的一个少年身上。
她走过去细看,只见少年左手压着画板,右手却握着两支笔。
一支是普通的狼毫细杆毛笔,另一支则没有笔头,笔杆也被劈开一般,成为半月形的竹槽。
少年将狼毫笔嵌入半月竹槽内。
钉在画板的麻纸上,压着厚厚的木条,描有精细的刻度。
少年用竹槽末端抵住木条外缘,轻轻一划,嵌在竹槽里的狼毫笔,便在画纸上留下一条干净利落的笔直墨线。
“界画?”
姚欢脱口而出。
界画,晋代起就成为中原绘画技法的重要分类。作画者以界尺校准勾线,配合工笔画技法,最擅表现亭台楼阁或街市房屋等,细节到位,透视精准,令观画者有如看建筑设计3d图。
姚欢再是不懂画,上辈子《清明上河图》的讲解还是听过的,因而晓得界画。
那少年听姚欢说了行话,抬起头,冲她笑笑,又低头继续画画。
他不过十二三岁年纪,界笔、界尺的运用却极为熟练,双手配合流畅如清风拂岗,笔尺交替如长袖弄影,堪堪几个呼吸间,半座小石桥的框架便跃然纸上。
姚欢越看越有一种要开脑洞的猜测……
恰此时,不远处跑来两个小童子,兴奋地与少年道:“张择端,我们抓到鳌虾了。”
果然是他!
但姚欢,对于打卡到《清明上河图》作者的激动还未燃足,惊喜就被分去一半,给了童子手中的小龙虾。
暌违京城大半年,这个繁殖能力超强的生物,势力范围果然从开封县的水田里,拓展到京城沟渠了。
邵清也盯着鳌虾。
他想起当年开封大水,自己划着竹筏子去将姚欢养的鳌虾兜出来,不过区区三年,竟好像恍如隔世。
张择端从怀中掏出许诺的糕点,递给两个娃娃,哄他们道:“你二人捉着虾再跑一回,不过须从桥下跑来,我好将你们和桥一起画下来。”
娃娃有糖,万事好商量。两个童子一口答应,揣好菓子,拈着那张牙舞爪的小龙虾,照张择端的吩咐去做。
姚欢觉得有趣。
原来这是两个付费模特。', ''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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